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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魂迷春梦到浮生如梦

收藏本文 2024-03-08 点赞:20049 浏览:92169 作者:网友投稿原创标记本站原创

一、 中国古代梦论

除了“至人无梦”,一般人都会有做梦的经验。不论古今中外,释梦、论梦的资料十分丰富,而梦在文学作品中更是屡见不鲜。中国最早关于梦的讨论,可以追溯至庄子。《大宗师》云:“古之真人,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食不甘,其息深深。”真人之所以无梦是因为他清心寡欲(情),无思无虑(虑)。这正好反面说明普通人做梦的原因,是因为日有所思。不过梦中所见与现实却又未必能简单的划上等号。苏轼曾对此提出解说:
梦觉之间,尘尘相授,数传之后,失其本矣。……人有牧羊而寝者,因羊而念马,因马而念车,因车而念盖,遂梦曲盖鼓吹,身为王公。夫牧羊之与王公亦远矣,想之所因,岂足怪乎?(《梦斋铭序》)
苏轼以牧羊人从羊想到马,从马想到车而最后想到身为王公为例,指出梦境是在“想”层层相“因”的情况下构成。所以梦对现实是一种折射式的反映。这与西方佛洛伊德认为梦的心理是释放受到压抑的心理能量相似。人在清醒的时候或因政治上的阻力,或因自然界的无常而无法做到的事往往会在梦中得到释放,继而吐露真情,寻求实现。所以梦既反映现实,也装载着理想。
《庄子》中另一个更脍炙人口的关于梦的是庄周梦蝶的故事: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蓬蓬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庄子无法确定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来形象地阐释物我齐一的精神境界。不过,同时,这个故事展现了庄子对梦与觉的精辟想法,即梦与现实之界线颇难划定。这个想法启发后人对真与检测、虚与实、生与死之别的思考。
综上观之,梦既是生理、心理的反映,更是一个富有哲理的意象。历代文人颇喜以梦作为文学作品的素材。兴起于晚唐五代的词,传唱于歌楼楚馆之中,纸醉金迷,醉生梦死,梦的意象也自不少。
《集》中的梦多半是女子独守空闺而生的相思之梦,千篇一律,欠缺个性。南唐君臣特喜以梦入词。冯延巳辅助中主李璟,两人趣味相投,冯氏深得中主信任,官至宰相,宦途可谓顺利。然而南唐国由盛转衰,朝廷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最终向宋朝称臣,冯延巳内心不能没有感慨、焦虑。故此,历代论者以为《阳春词》具有浓厚的忧患意识。体现在词作之中,其神魂往往局促不安,在梦中游走四方,无处可归,如“夜夜梦魂休谩语,已知前事无寻处”(《鹊踏枝》)、“悠悠梦里无寻处”(《鹊踏枝》)、“转烛飘蓬一梦归”(《浣溪沙》)、“除非魂梦到乡国,免被关山隔”(《忆秦娥》)等。至于中主李璟现存的四首词中,三首涉梦,不过或写欲梦不成,或写梦断、梦回,都不是在写梦的经验或感觉,构词、用法与《》诸作十分相似。
在词尚为“不具个性的艳歌”时,惟李煜能以词写一己之心声。这种情况从其梦词中也有所体现,尤其是亡国以后。在传世的三十多首词中,十四首涉梦,超过三分之一的作品,甚或不避重复,一首作品出现两次“梦”,可见后主对梦意象的偏好。这些梦有时是为配合作品的需要而创造出来的,也不乏实际梦经验的描写,总的来说不脱以上所述中国古代对梦的探索和理解。后主词为世传诵的作品颇多与其写梦之笔有关,是出色的梦文学。由帝王“春梦”,到囚徒“故国梦”,到企图以“浮生如梦”来慰解人生苦痛,乃是后主一生的心路历程。梦不单是用以抒情的素材,更可以说是他对整个人生的看法。

二、 帝王春梦

李煜前期词中有八首提到梦,大多是一种春梦。这一类梦中,女子或是梦的对象,但更多是做梦的人。这与他“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生活和追求享乐的心态有关。
李煜天资聪敏,好读书,工书画,精于音律文辞,但命运却偏教他去治国。他二十五岁嗣位于金陵,那时南唐已是宋的属臣,贬损仪礼,更换朝服,向宋朝进贡。由于中主李璟开拓疆土失败,南唐一蹶不振,国库空虚,面对“日蹙百里”的国家,后主进不能攻,退不可守,只好逃避现实,以声色自娱。他早期的词,题材主要是围绕饮宴歌舞、男女相思,就是那种醉生梦死生活的反映。
“梦”在后主早期的词作,有时是词在情节上的一个转折。小令篇幅短小,利于抒情,但后主却常能以之叙事。如《菩萨蛮》:
蓬莱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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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琐动,惊觉银屏梦。脸曼笑盈盈,相看无限情。
全词像一个小故事,上片从说话人的角度写美丽的“天台女”(可能是指小周后)白昼睡觉,周围一片宁静。下片由静转动,写说话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却仍然碰响了珠琐,惊醒了正在睡觉的女子。女子见到意中人后,绽放如花笑意,最后两人“相看无限情”,情投意合。詹安泰以为“冲破了抒情小词的界域而兼有戏剧、小说的情节和趣味”。而这个戏剧化的场面就是藉由梦与觉这个环节来展现出来的。“惊梦”并列了两个视点。一是从男子的角度,佳人从梦中醒来,银屏挪去,显出盈盈笑脸。二是从女子的角度,梦醒见到银屏外的男子,蒙眬之间,仿佛是梦中之人,再仔细看看,这人正是自己梦萦魂绕的情人,所以不期然露出笑面。最后两人相看,视点合而为一。
有时,“梦”并不是真正的梦,而是一种惝恍迷离的情神状态。美国学者康那尔(Tom Conner)在分析法国文学中的梦时就指出文学之梦并不限于对梦境的描写,而包括类似梦的精神状态,如白日梦、幻觉、想象、狂想等(《Dreams in French Literature》)。《菩萨蛮》“铜簧韵脆锵寒竹”中的“魂迷春梦中”就可算是一个白日梦。全词写说话人在一个饮宴的场合与一女子眉目传情,“眼色暗相勾,秋波横欲流”。虽然情投意合,但是现实中却不能结合,故云“未便谐衷素”,所以只好做起白日梦。中国古人相信做梦的时候,人的神魂离开肉身而做超越时空的漫游。如果这个人的心被某些思念所果扰,那么他的神魂就会有较固定的去向而不是做无目的地的漫游。但是这首词的说话人却进入了一种似梦非梦的状态,神魂离开肉体,无所拘检,却没有一定的去向,迷失在一浑沌的春梦绮思之中。从构词来看,后主早期词中的“梦”往往与“迷”、“醉”等词语相配。“醉梦”出现了两次,还有“迷春梦”、“如梦懒思量”。这都是生命疲软的表现。“醉”、“迷”和“梦”都是一种精神进入了非现实世界的状态,给人“空幻”、“惝恍”的感觉。把“醉”与“梦”并列,更有将之视为化解痛苦的麻醉剂。就其早期词作的内容看来,他的痛苦大抵不离相思别愁。但是结合其身世,则把醉梦、迷梦说是他逃避国事日蹙的出路,也未尝不可。李煜身为一国之君,面对沉重的压力却没有能力去解决,沉醉声色似乎是惟一可做的事。反映在词作中,“迷”、“醉”、“懒”、“梦”都体现出一种不知何世的颓废感觉。

三、 故国归梦与浮生如梦

公元974年,宋派兵攻打南唐,一年就攻陷了金陵。后主投降,从此结束了帝王生活,一变而为以泪洗面的囚徒。对于后主来说,这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可是他个性软弱,除了后悔之外,又可以做些什么呢?他只能借回想昔日种种美好的事物来暂时慰解当下的痛苦,而“梦”就恰好作为表达回忆的媒介。
这时后主词中出现了梦中或忆中的虚境意象。梦除了是作家心灵的折射之外,梦还是虚幻的、不受时空限制的。所以作家在“梦”中不但可以得到心灵的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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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说出真心话,也可以透过“梦”本身在时空上的跳跃感,穿越今昔。有学者就指出后主后期的词常在一首词中拉长时空幅度,旧事新境贯穿,而不局限于眼前实景。“梦”正是做到这种效果的手段之一。
从“梦”的内容来说,李煜后期的词主要有两种梦,一种是表达对昔日种种的怀念——“故国梦”,一种是他在痛苦中企图为自己寻找的精神出路——“浮生梦”。
“故国梦”:
不论从前期还是后期来看,后主都极少写真正的梦境。《望江南》三首可算是其梦境的直接体现。词人透过梦境的阔大豪华,热烈明朗,与现实中囚徒的处境、难堪的心情造成反差。如果没有昔日的欢乐,又怎显得今日的悲哀是如此难以忍受呢?
《望江南》云: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
词从梦回写起,用倒叙法,先把梦后的一腔恨意倾泻而出。“还似”三句是对梦的描写。他梦到自己出游“上苑”,那里车水马龙,场面盛大,热闹非凡。“花月正春风”五字写游赏时的良辰美景,渲染出他当时愉悦的心情。著一“正”字,词人把所有的视点集中在某时某刻,时间为之停止在这个花月春风的美好时光。这么好的梦,为什么作者会“恨”呢?其实词人在词中已经解释了。他在描写梦境之前,用了“昨夜”、“旧时”、“还似”三个时间意识非常强烈的语词。“旧时”表示梦中一切美好的东西已经消逝,现在已经事过境迁,他只能在梦中追寻。“还似”表示这一切无论他怎样追寻,也不能寻回,即使在不受时空限制的“梦”中也只是“似”而已。可见,他清楚地认识到今与昔,梦幻与真实的区别,国破家亡的痛苦即使在梦中也难而轻易忘怀。
另外两首《望江南》对梦的处理则颇为不同。如上所言,无论梦中之景如何真实,词人所表现的时间意识和真幻之分是很强烈的。因此我们在读词时,对于什么是梦中景象,什么是眼前之景是十分清晰的。但是另外在两首“闲梦远”中,真实与梦中影像却可谓是杂然并存,里外平行,今昔同列,真幻难分。两首都直接从梦境写起,一首是描写南国芳春,一首是描写南国清秋。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船上管弦江面绿,满城飞絮辊轻尘,忙煞看花人。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千里江山寒色远,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
两词一起即甚妙,“闲梦远”之“闲”既可作动词,也可作定语。这里的“闲”不是悠闲,而是闲极无聊。结合李煜投降后不得自由的生活来看,这个“闲”不是他所盼望的,而是无奈接受的。因闲生梦,著一“远”字,把南北的空间缩短,使词人和读者借由梦境直接跳入美景之中,飞越了现实中千山万水的阻隔。
第一首写南国之春,词人透过“船上管弦”、“满城飞絮”写出春天的生机勃勃,末句“忙煞看花人”点出江南人游春的狂欢情景。第二首写南国的秋天,词人着力渲染一个“清”字。“千里江山寒色远”是对整个秋景的概括,“芦花深处泊孤舟”和“笛在月明楼”分别从行人和居人的角度出发,写出一种清寒之境。月下闻笛,尤觉其秋思荡漾,环境的“清”、“寒”实际上已融入了他心境的清冷。无论是清秋还是芳春,都是美好故国的象征。词中“正芳春”、“正清秋”,虽然看似与上一首的“花月正春风”相似,但效果却并不一样。由于这两首词并无其他表达时间意识的语词,所以我们在读到南国种种热闹、孤清之美景时,其实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梦是真。这既可以是南国的某时某刻,即李煜回忆中的南国,也可以是南国的此时此刻。
李煜的“故国梦”也触及了“梦”旋起旋灭的特质。故国是他心之所萦,可是他已不能亲身回到江南,只能透过“梦”。但是“梦”只能带给他短暂的麻醉作用,梦醒后依然要面对残酷的现实。所以他说“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梦”是美好的,在“梦”中可以“重归”,可以上高楼望秋晴(“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可以“贪欢”,可以“不知身是客”。从反面指出了清醒的时候,他并不能“重归”、不能上高楼望秋晴、不能“贪欢”、不能“不知身是客”。梦后的现实是“春意阑珊”,带着不可耐的春“寒”,这都形象地反映了他死气沉沉的生活与无法承受及抵御的心理压力。这些美好的梦,只是使他醒来之后,再次咀嚼自己从天上跌落到深渊这一苦果。词作一再出现这种故国梦,反映了他内心对昔日美好生活的眷恋,但他只能在梦中追寻。梦和现实的反差造成李煜词的悲剧性。
“浮生如梦”:
除了“故国梦”外,后主中还有“算来一梦浮生”、“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这样的句子。人生短暂和虚幻之感是古代文人中一种普遍的体验,词人在这些句子中正是利用了“梦”是虚幻的这个特点。或有认为“算来一梦浮生”、“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反映李煜“悟得一空字”、“不受内外一切现象遮蔽,即生超尘脱俗的平常心”,并认为他“变得平和而达观”。无疑,李煜的确是在巨大的痛苦中得出了人生如梦的感受。但我认为他这些“一梦浮生”的话只是强作豁达,不是真正的解脱。
《乌夜啼》云: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滴频欹枕,起坐不能平。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风兼雨”象征他的经历,“飒飒秋声”、“烛残”渲染现实环境的冷清。“频欹枕”、“起坐不能平”写失落不安的心情。他为什么“频欹枕”和“起坐不能平”呢?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他对往日的追悔:作为南唐国主,他不但不思振作,甚至在兵临城下的时候,也没有奋起抵抗,屈辱地向敌人投降。这一切令他痛苦懊悔。下片中他为自己提供了一条出路:“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世间的事像流水一样无可挽回,人生也像梦一样虚幻;表面上很豁达地把“起坐不能平”的愁绪抛开。可是末句云:“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他依然要逃到醉乡中去,可见他并没有真正地解脱,故作豁达语只是要暂时忘记当下的痛苦。不思量,自难忘,“一梦浮生”这种不得已的慰藉更显出愁苦之深,所以俞陛云评此词:“写牢愁之极致。”(《唐五代两宋词选释》)
再看《子夜歌》:
人生愁恨何能免。销魂独我情何限。故国梦重归。觉来双泪垂。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词人一开始就论及人生愁恨之必然。江淹《别赋》云:“黯然销魂者,惟别而已矣。”词人之愁恨就是离别故国。第三四句借“梦”点出对故国的怀念和今日的愁恨。下片:“高楼谁与上。长记秋晴望。”想起以前曾经与心爱之人共上高楼,登临望远,今日登高却已恍如隔世。“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是他对前尘往事的概括,抒发的是对往事不堪追的无奈和伤心。这并不是他对人生的顿悟,只是用“梦”的虚幻来表达昔日种种已经烟消云散了。

四、 余论

李煜以一风流才子,误生在帝王家,由于他在现实世界中无法按自己的意愿选择去向,所以他只有陷入迷梦之中。亡国以前,他以迷梦、春梦来逃避国势日衰的现实。亡国以后,他想起以前梦一样的生活,无可奈何,只好编织故国之梦来缅怀往日。不过这只会令他陷入更大的悲哀之中,所以他不得已以“浮生如梦”来寻求慰解。梦是他惟一的依托。可惜,梦毕竟是虚幻的、短暂的,它只能是一时的慰藉,终其一生,后主也没能从巨大的悲哀中超脱出来。
(作者单位:香港中文大学中国语言及文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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